“吕端明罢相了！”</p>
王厚拿着邸报对副将游师雄，监军蔡卞言道。</p>
游师雄沉默半响。</p>
吕公著数度反对章越从熙河路出兵凉州的主张，力求避免宋与辽国直接交恶，最后被章越罢相后改判河阳府。</p>
吕公著可是章直的岳父，章相的姻亲。</p>
自当初与章直一起死守鸣沙城后，游师雄是在城破前离开，只有王赡与章直一起留在最后。</p>
游师雄事后也编了很多理由来想向章直和章越解释，但一纸诏令抵至……平调游师雄为他路同官。</p>
游师雄认为自己在鸣沙城坚守至最后一刻之功，不该因最后的犹疑而覆前功，故心底有些怨怼。</p>
之后章楶写信来宽解自己，表示对自己信任如故。游师雄很是感激。</p>
现在章直岳父吕公著也被罢相了，章直也是被闲置至今。他不知章越为何会如此处置，以现在他的级别不能问，也不敢问，只好以丞相此举必有深意来宽解自己。</p>
当初救下章直的彭孙，王赡一路升迁。彭孙以诏安将今官拜泾原路经略副使，而王赡也是一路升迁，现在已是熙河路路钤辖。</p>
游师雄心底不平衡，最不能理解的是，统帅熙河路攻凉州主力的大将，既不是深得军心的章直，也不是天生将才的章楶，甚至不是宦官中知兵第一人的李宪，而是才干及各方面都显得平庸的王厚。</p>
游师雄想到这里，抱着宁可前途不要的想法，写了一封长信给章越质疑此安排。</p>
信中指责朝廷选人选将有问题，要么让章家两位经略相公或是李宪将兵，如果没有人选，请章越本人以宰相之尊亲自到兰州将兵，主持攻伐凉州之战。</p>
游师雄一番长篇大论，最后附上斗胆直谏数字。</p>
游师雄写完这封给章越的书信忐忑不已，他认为自己也曾是章越幕府里出来的有说这个话的权利，他同时也抱好丢官的打算……结果游师雄等来的又是一封诏令。</p>
加游师雄为秦凤路兵马府副总管，作为这一次出兵熙河路的副将。</p>
这是什么？自己的直谏不仅没有被批评，反是升官……而且还是战前升官。</p>
官场上战后升官的意思不用多说，但战前升官则显得非常意味深长，甚至有一些奖惩并用的意思。</p>
这与游师雄当初坚守至最后一刻前离开鸣沙城，有些异曲同工。游师雄现在与被看不起过的王厚共事，不过王厚似对此并不知情，反而是欣然接纳了自己。</p>
王厚名如其人——厚道。</p>
现在吕公著因直谏被罢，自己因直谏反升官，想起章越的手段令游师雄不由心中戚戚。</p>
游师雄对王厚道：“节帅，熙河路八将。如今西路的王赡率第五将；东路苗授率第二将，第七将。”</p>
“本路则为第一将及第三，四，五，六，八将，其中第八将乃新设，不仅兵马不足，也缺乏操练。而本路军中最善战，兵力最雄厚的第一将则为中军不可轻易。如此前锋之事便落在第三将上。”</p>
“某愿率第三将为前锋！”</p>
王厚，蔡卞二人听了略有所思。</p>
将兵法后熙河路最早设三将，第一将正将是景思立，第二将是苗授，第三将是王君万。</p>
景思立战死，王君万被贬，王厚补为第一将，种师道补为第三将。</p>
这是熙河路起家的兵马，也是战斗力最强的三将，之后章楶为经略使后扩充为五将，攻取湟州后又扩为七将八将。</p>
但前三将是老底子的部队，战斗力最强，兵马也最多。其余各将都是五千至一万上下兵力，唯独前三将是一万人满编。</p>
需知这一万人是完全脱产的正兵，而不是辅兵及地方弓手。</p>
三将兵马放在整个西军中，整个天下里也是王牌序列。</p>
从兰州出的中路军，便有第一将和第三将。</p>
游师雄主动请缨，以副将身份带第三将为前锋，王厚与蔡卞都是欣然答允。</p>
……</p>
炎日高悬，炙烤着庄浪河谷。</p>
宋军骑兵如旋风一般掠过，上千名宋军骑兵追着数千名党项骑兵。</p>
宋军骑兵中汉军已普遍不用马槊了，马槊较贵，而军器监有制式武器下发。</p>
宋军骑兵多使用譬如长柄斧和钝物，番军出身的骑兵善用藏矛。</p>
汉唐皆以骑兵平胡虏。章越虽用浅攻进筑之法，但也注重骑兵培养，只可惜对宋朝而言，缺乏牧马地导致骑兵太贵，后期马政又是败坏。</p>
所以章越初期只好以堡寨为主，骑兵辅之。</p>
但在青唐部完全投靠宋朝后，宋军骑兵终于可以成建制配置。宋军有了大规模骑兵后，反而是宋朝步军不再畏骑如虎。</p>
方才党项骑兵攻宋军步阵失败后，在气势受挫之际，游师雄命骑兵反击。</p>
过去宋军只有二姚一种的骑兵令党项畏惧，但现在熙河军骑兵同样如此。</p>
“副帅，之前破盖朱城已出乎意料，未料到连党项的啰卓监军司，也一战就败下阵来！”熙河第三将高永能如此言道。</p>
高永能在两路伐夏追随种谔左右。在惨败之后，高永能虽未处罚，但兵马尽失。他被李舜举举荐给李宪，在李宪麾下屡立战功，提拔为熙河路兵马都监，第三将主将。</p>
游师雄见此一幕感慨道：“不是党项弱了，而是……高将军治军有方！”</p>
高永能身为七旬老将，历史上他与徐禧一起战死在永乐城城下。</p>
城破之时旁人劝高永能逃出，高永能道：“吾结发从事西羌，未尝一败。我今年已七十岁，受国大恩，无无以报，此永乐城乃吾死所也。”</p>
这个时空高永能乃烈士暮年，壮志不已。</p>
此番攻凉州临行前，老将对子孙道，若平凉州，死亦足矣。</p>
眼下他见到矫健的党项骑兵被宋军所破的一幕。高永能道：“种大帅没于大漠时，某也曾以为此生无望与党项再争高下。但没料到章相主政不过两年，今攻守之势易也。章相真天人也！”</p>
游师雄失笑道：“取凉州后，以章相之能，这党项五年内可灭。”</p>
高永能闻言啧啧有声似不敢置信，但又道：“可是章相三年后便要退了。”</p>
游师雄道：“宰相焉有长久，如此也挡了后人上进的路。老将军，这话不是你我可以言语的。”</p>
“正是。”高永能心道，妄议宰相更替，这不是他们该说得话。</p>
游师雄道：“击败卓啰军监司不难，难得是如何过古浪峡。”</p>
高永能道：“副帅，末将有一策可以驱役附近番部堆城！”</p>
游师雄目光一凛心道，为将者果真没有几个良善之辈。</p>
不过以往党项攻宋也常用这一招。</p>
“老将军尽管去办，便当我不知道此事。”</p>
击败了啰卓军监司后，宋军攻古浪峡隘口，老将高永能驱役了谷里党项番部上万人强攻隘口。</p>
在宋军强弓硬弩的压阵下，被驱役党项的番部百姓只好赤手空拳地冲击隘口。</p>
隘口里有不少本地番部的兵卒，眼见自己族人被宋军逼迫攻打隘口，当下不顾统军大将的严令争相弃械而走。</p>
宋军前锋在游师雄和高永能指挥下，轻而易举地就突破了堪称天险的古浪峡隘口，之后又破数城，北上攻打凉州最后一道入口济桑。</p>
而从湟水而下和从兰州出发的宋军水师，利用黄河和庄浪河水运不断将粮草运抵至河谷深处。</p>
……</p>
近十万名从熙河路征发来民役，从沿河停靠的粮船上扛起粮袋装入鸡公车或骡车，驴车中。</p>
杨大头也是其中一员。</p>
他当年是秦州一名百姓，那时候熙河路正开边，他听说熙河路募民安置还给安家费。</p>
他拿着安家费买了一双鞋后其余都给家中，便孤身一人到了熙河路。一开始朝廷答允他的是，给吃给喝给穿地垦荒，两年期满后再授田十亩或拿钱走人。</p>
杨大头两年后拿了十亩授田便在熙河路长住下来，陆陆续续几年内，他在熙州不断购置田地。</p>
熙河路土贱，牛马也贱。</p>
